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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约等了良久不见他的下文,武后的语气也淡了下去:“裴相且回去好好想一想吧!华阳夫人,你代我送裴相几步。”
裴炎一个激灵抬起头来,却见从紫帐之后转出来的那女子青衫白裙,褐发雪肤,不是库狄氏又是谁?几年不见,她的容颜并未大变,气韵居然也依旧轻灵,冲着他淡淡地一笑:“裴相,请。”
他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:“不敢当。”是了,自己听说过的,库狄氏办完裴守约的后事就入宫了,她原是武家的人,进宫伺候太后原也寻常,可如此不顾礼仪……裴炎对此原本极为不屑,但此刻见到她的笑容,想到两年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多半都落在了她的眼里,心里却是一阵焦躁,只觉得在这殿里再也立不住脚,转身就走。
琉璃送出了几步,眼见就要到门外,才缓声道:“今日裴相所见文稿,原是妾身的主意,裴相若觉得哪里不妥,不妨明言。”
裴炎脚步一顿,转头看着琉璃,心头又是惊讶又是迷惑。
琉璃轻轻一笑:“妾身无知,却也晓得大业为重,私怨为轻。裴相为太后大业所做之事,远非妾身所能比拟。妾身所能做者,也唯有放下私怨而已。裴相只要日后依然事事以太后为先,妾身又何惜在亡夫之事上略加春秋笔法?”
她的声音平静温和,一字字说得又轻又缓,裴炎却只觉得仿佛有惊雷声声在从耳边滚过,到最后,在他脑中轰然回响的并不是他原本谋求的“略加春秋笔法”,而是“为太后大业”五个字,他隐隐知道库狄氏所说不过是更加明确地表达出了太后的意思,可“大业”,什么“大业”?他嘴唇哆嗦了一下才道:“你说什么?”
琉璃依然面带微笑:“裴相,妾身所说,句句真心,咱们都是为太后效力的臣子,自然也该一心一意忠于太后,又岂能太过顾忌个人声名,是不是?裴相,请吧。”
裴炎心头更乱,几乎是浑浑噩噩地跟着琉璃走下了台阶,突然立住了脚步不,不是这样!”
不是她说的这样,自己只是一心想辅佐明君,可废太子迷恋男宠、仵逆不孝,自己只是秉公办案而已;至于废帝,更是昏庸透顶,不足为君,自己身为顾命大臣,不能坐视不管,这才求助于太后,废了那昏君。妻子说过的,现在的天子才会是一代明君,他的太子更是命中注定将开创大唐盛世的人。只是好事多磨,在天子亲政之前,会由太后主政一段时间。妻子从来都没有看错任何人,从来都没有预见错可事……他还想再解释两句,琉璃巳转头看着他笑了起来:“我知道了!是不是十三娘跟你说过,唯当今圣人可为一代明君,唯辅佐太后方可开创千古盛世?裴相,你难道不知道我和十三娘是一样的人么?十三娘知道的事,我都知道,不然又怎会一早就投身太后?怎么,十三娘没告诉过你,太后她必将改朝换代,君临天下,成为千古第一女皇么?
而你裴子隆,也将成为太后夺唐的第一功臣,是你助太后废了太子,又废了皇帝,是你助太后登上宝座,掌握大权!裴相,你是武氏功臣,陷害大唐忠良,背叛大唐天子,原是天经地义之事,又何必不肯承认呢?”
裴炎脑中一片空白,不假思索厉声斥道你胡说八道!你、你大逆不道!”
琉璃摇了摇头,眼中满是怜悯:“我是不是胡说,你自己心里清楚。裴相,你也是男子汉大丈夫,做了就做了,何必如此撒泼抵赖,徒惹人笑?你说的话,难道声音高就有理了?你做的事,难道不承认就不算数了?”
她瞧着裴炎的眼睛,轻声问道裴炎,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辰?”裴炎怔怔地站在那里,很想告诉自己她都是胡说,全是胡说,然而嗓子却像被什么东西彻底了堵住了,竟是一个字,甚至一口气,都吐不出来。
在窒息般的惶惑之中,他茫然看了看四周,眼前是空旷的广场,背后是高耸的台阶,这两年多的时间里,他曾无数次带领群臣走下这台阶,走上这广场。他曾无数次在这一刻觉得自己已接近了千古名臣的毕生梦想。然而此时此刻,这一切却突然变得如此陌生,仿佛是那层一直笼罩在上面的锦绣文章被霍然揭开,露出了肮脏丑陋的真正面目……琉璃看着这张渐渐变成一片死灰的面孔,微笑着欠了欠身:“裴相回去好好想一想吧,记得帮我向十三娘带个好。”
她转身不紧不慢地走上了台阶,回头一看,裴炎也已开始慢慢地挪动脚步,只是那一贯挺直的背脊,却陡然佝倭了下来,仿佛在她转身的瞬间,这个权倾朝野的大唐宰相,便已从人生的顶点走到了末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