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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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行俭的脸上笑意更浓:“怎么,我家傻琉璃终于发现自己又白忙了一回?现在总晓得该多听我ー句了吧?”

琉璃满心郁闷,低声嘟囔了一句:“那你也不早些把话说清楚!”

裴行俭笑道:“我原是想着今日跟青林说完了,回头再把事情原委都告诉你,岂不省事?谁知你这性子是越来越像三郎了,竟是一刻也待不住!”这叫什么话?琉璃多少有些羞恼:“我看你才越来越像四郎了,说话就没一句中听的!”

裴行俭摸了摸下巴,满脸都是诧异:“四郎这性子,不是随了你么?”琉璃凉凉地道:“都说字如其人,也不晓得是谁说的,几个孩子里头,也就是四郎的字还有他的几分骨力!”

裴行俭“嘶”地吸了口凉气这话说得,怎么那般耳熟呢?”

琉璃说完也醒悟了过来一一自己说话这腔调,可不是跟小延休讽刺人时的阴阳怪气像了个十成十?她压下心虚,狠狠地瞪了裴行俭一眼,可瞧着他那“我什么都明白,我什么都没说”的眼神,自己已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
早有婢女端了热水进来’裴行俭过去净面更衣。琉璃的心思不禁又转到了无嗔说的那些话上,事情过去了那么久,就算想查,也没处着手了吧?正出神间,手上一紧,却是裴行俭巳换好家常衣裳,伸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:“在想什么呢?难不成家里还有什么难题?”

琉璃回头看着他,一时有些犹豫。裴行俭的手指微微紧了紧:“我就算再忙些,帮你出个主意的时间总会有的。”

大约是刚刚洗过手,他的手显得比往日凉,紧紧相握之后,才有热力慢慢从手心里透出来。窗外的天光照在他的脸上,把他唇角的微笑和眼底的柔和都照得清清楚楚。琉璃心里一暖,轻声道:“我的确有件事想不明白。”她把今日遇到无嗔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,“你说,到底是杨氏在胡言乱语,还是当真另有其人?”

裴行俭眉头微皱,沉吟片刻才道:“听起来的确有些蹊跷,我不曾见过杨氏,也不敢说她是不是在自欺欺人。不过按理说,那首告之人,必有所图,而且,应当已有所获。”

琉璃点头,她也这么想的,所以连阿凌和十三娘都怀疑过一遍。可如今阿凌依旧是蒋奉御的如夫人,依旧常给贵妇们瞧瞧病;崔十三娘的地位倒是高了不少,不过她那性子原是讨人喜欢,随着裴炎升迁而愈发有人缘也是寻常……裴行俭轻轻拍了拍琉璃的手背:“日久见人心,咱们慢慢瞧着,总有真相大白的时候。今日难得这般好天气,就别想这些烦心事了,适才我在天津桥那边瞧着长堤上的风光着实宜人,便在酒楼定下了位子,待会儿等六郎醒了,咱们都过去坐坐,也让孩子们尝尝那家的春盘。”

他转头看着窗外,笑容里多了几分感慨:“这样清闲的好日子,以后或许不会太多了!”

这样的好日子……琉璃胸口突然间就如被针扎了一下,屏息片刻才笑了出来好,那就听你的。”

他说过的,不出两年,边疆就会再起战事,或许,他们能在一起的好日子,也不会太多了。

清闲的时光果然转瞬即逝。

库狄家那边,曹氏母女还没有离开洛阳,裴府这里便已迎来了一拨又一拨的客人,待到上巳节前,相邀的帖子更是在上房的案头积了一寸多厚。琉璃却是哪家都没敢应下——武后有召,让她在三月初二,也就是上已的前一日入宫觐见。

转眼便是三月。虽然还未到上巳节的正日子,洛水边却多了好些盛装出游的丽人。天津桥畔风光更是旖旎,长堤上的垂柳正是绿叶成荫,如霞盛放的桃花却已渐次凋零,无数花瓣随波逐浪,在桥下岸边的春水里勾勒出了几道盈盈粉波。

在桥上的稀疏车流里,琉璃悄然挑起了一角车帘,瞧着柳堤后面那越来越近的巍峨宫墙,心里有些七上八下。

这八年里,她并不是没有进过宫。和皇帝对裴行俭明里暗里的冷落不同,武后对琉璃依旧是照顾有加,只要她人在长安,逢年过节召见的外命妇里从来不会少了琉璃的名字,各种赏赐往往比旁人更厚几分,加上武三思夫人的殷勤拜访,在众人眼里,琉璃依然是深受皇后宠爱的华阳夫人。

琉璃自己却清楚地知道,有些事,终究是不同了。这些年来,武后对自己的所谓恩宠,就像此刻桥下的那些落花,不过是浮于表面的装点,至于河道里真正回旋着的水流,她却再也不曾触及。可今天,随着这道郑重其事的宣召,不知道为什么,她却仿佛听到了,那湍急的水流的声音……马车不紧不慢地过了天津桥,沿着洛阳宫的南墙往西而行,大约走了一盏多茶的工夫,上阳宫的宫墙便出现在前方。

此处原本是紧挨着洛阳宫东南角而建的离官,依山傍水,风景绝佳。这几年里,因为宿疾缠身的李治越来越喜欢清静,时常在此起居听政,宫里又陆续修了好些亭台楼阁,其奢华富丽之处不但冠绝洛阳,便是大明宫也颇有不及。

琉璃的马车停在了上阳宫东边的星躔门前,早有肩舆等在门内,带着她穿花拂柳一路往南,走了足足好几里地。穿过一道石门,就见前方远远的一道长廊仿佛凌空而出,廊庑下是大片的湖水,湖畔垂柳如幕,鲜花如席,亭台相连,其间又点缀着真正的锦幕玉席,好些宫人正在忙忙碌碌地收拾整理。

肩舆在湖边一停,便有宫女引着琉璃沿着麻石台阶一路往上,来到正对湖水长廊的一处亭阁前。亭子规制方正,飞檐深长,盧额上写着“芙蓉亭”三个大字,亭内布置得花团锦簇,被一群宫人拥簇着坐在当中的,正是武后。她穿着件深青色金丝满地绣的襦裙,头上是赤金芙蓉冠,冠沿流苏摇曳,将她细长的凤目遮住了大半,纵然面色平和、嘴角含笑,却也自有一种喜怒莫测的高深。

琉璃抬头瞧见武后,心下不由便是一颤。这几年里每次参见,她都能感觉到,这位“天后”正在变得越来越高高在上、不可侵犯。其实在军国大事上,如今依然是李治乾纲独断,在朝廷里,武后也并没有太多的实权,李治还一直有意无意地打压着她的威望,然而几年下来,她的存在感却并没有被削弱半分,反而愈发地令人敬畏……碎玉流苏的后面,仿佛有锐利目光闪过,琉璃不敢再看,垂眸快走两步,大礼参拜了下去:“臣妾库狄氏叩见天后殿下。”

武后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停,才淡淡地点头:“不必多礼。”

这声音里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压力,琉璃忙谢恩起身,静静地等着武后发话,一口气憋在胸口,怎么也不敢透出来。

武后再次开口时,语气却是一片平和:“我若记得不错,你以前不曾来过上阳宫,这一路行来,觉得此处风光如何?可堪设宴之用?”

这是什么意思?琉璃有些摸不着头脑,却还是转头看了两眼,老老实实地回道:“殿下英明,臣妾的确是头一次来,一路上目不暇接,至于此处,臣妾嘴拙,只能想到‘风光如画’四个字,用以设上巳之宴,自然更是应情应景。”上巳节的宴游,讲究的就是水,这里的长廊之下便是滔滔洛水,长廊之内又有曲流碧波,无论是玩传统的临水濯尘,还是高雅的曲水流觞,都再合适不过,看下头这些布置,可不就是准备在这里大宴群臣么?

武后轻轻笑了一声:“你倒是好一双慧眼,可不就是‘风光如画’?只是欢宴易散,美景难留,因此今曰才要召你入宫,也好让你用妙笔来留它一留了。”

武后的意思是,让自己来这里画一张上巳春宴图?琉璃顿时有点傻眼。她擅长的是工笔花鸟,人物肖像和亭台楼阁也还好说,大幅的山水就有些勉强了,前些年进奉给武后的那几张她自己都不大满意,至于这种人物众多、场景宏大的长卷……她心里苦笑不已,惶然低头回道:“臣妾多谢天后殿下抬爱!只是妾身笔力太弱,落笔又慢,绘制不出众生情态,因此也从不曾画过宴饮游乐图卷。如此宏幅巨制,实非臣妾力所能及。还请殿下明察。”

武后并没有答话,只是微微坐直了身子。纵然隔着流苏,琉璃也能感觉判她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脸上。她心里一阵发虚,却越想越是明白:此事应承不得!莫说自己本来就不会画,就算会画,既然是上巳宴,必然要画皇帝、太子、宰相诸人,说不定就会画出什么祸事来!然而这样一口回绝,武后又会怎么看自己?

她想了又想,只能硬着头皮补充道:“若殿下想留入画卷的只是此地风光,妾虽不才,倒还敢勉力一试。”

武后依旧静静地瞧着她,琉璃只觉得从头皮到脚跟都开始发麻了,她却突然笑了起来:“你倒是会挑省力的!二十年前你便画得一手好台阁,怎么到了今日,还是只肯画些亭台山水?”

这个么……琉璃脸上发热,声音也一路低了下来:“臣妾愚钝,这些年的确、的确没什么长进。”

武后轻轻往后一靠,细碎的流苏流水般往两边荡开,终于露出了一双眼眸,目光却并不锐利,反而带着点笑意:“是么?依我看,你这性子这些年也是半点都没变,轻易不肯应承什么,就怕担了责任去;不过么,若真是应下了,却是捅破天去也要做到。这点痴气,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