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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勮叹了口气:“家严有令,命王某在长辈府上听候教诲。还是苏兄洒脱,寒冬腊月,与两三知己秉烛夜谈,把酒论文,当真是人生快事!”
原来是借住在亲戚府上,只怕还是朝中的哪位重臣吧?苏味道早知道王勮与自己不同,不但出身高门,更有个名扬天下的神童弟弟。眼下弟弟虽说因文生祸,被贬出了长安,名气却是愈发响亮了,连带着王氏兄弟都是人人高看几眼,也难怪他能如此气定神闲!苏味道心中多少有些酸涩,嘴里便道:“有长辈指点更是难得的福气,王兄气度这般沉稳,可见家学渊源。”
王勮笑道:“苏兄过奖,在下哪有什么气度,不过是生性愚顽,自幼便被师长呵斥惯了,练就了面皮上的功夫,就算待会儿被官长们教训几句,也断然破不了功!”
他说得俏皮,莫说苏味道,旁边的人也都笑了起来。有人却低声嘀咕了一句教训也就罢了,若是进门就是一句‘此君眉间有异色,日内或有变故,且等上两日再说’,那才是……”
几个人顿时都变了脸色。此事自是人人都知晓,头一日面铨时,有位苏州选人就是迎头得了这么一句,结果一回邸店果真收到了父亲病故消息!
苏味道不由皱眉道:“兄台何出此言?”这不是咒人父母嘛!那位选人话一出口也晓得有些不妥,听得这句,一张方脸顿时涨得像块烧红了的烙铁,忙不迭团身作揖:“对不住对不住,刘某不敢冒犯各位,刘某是在说自己,说自己!”
这话就更不成体统了!苏味道翻了个白眼,默默地扭过了头去。旁人也是一头冷汗,只能装了个没听见。那位选人这才发觉自己又说错了话,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弥补,脸都快憋紫了。一片沉默中,院门前小吏的唱名声显得分外响亮:“绛州王動、甘州刘敬同、赵州苏味道……”却是已经到了他们这一组五人。
几人忙不迭地收起了面上的情绪,高声应诺,整理衣冠,鱼贯而入字排开站在了都堂的台阶下面。他们前头站着的是适才已过了面铨的几人,有郎官大步出来,高声唱注:“肃州丁斯同,注拟甘州仓曹参军;潭州黄毅,注拟永州县丞……”有人躬身应诺,欣然受命,也有人怅然若失,抱手踌躇,大约是在犹豫要不要写张退官状,好在下次唱注时换了职位。
苏味道有心多看几眼,这边的小吏已引着他们走上了台阶。眼见着那道高高的门滥越来越近,他的耳中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,只有一片莫名的嗡嗡声仿佛越来越响,他忙暗地里深吸一口气,用力握紧拳头,抬腿跨过了门槛。
眼前的堂屋格外空旷,一色的深青色素面绸帘,把原本明亮的屋子也映衬出了几分幽深。苏味道眯了眯眼,才看清堂屋深处一字排开坐着五位考官,一色的深黑色案几,一色的大红色襕袍,但不知怎的,他一眼看去,却只瞧见了左边那个并不陌生的身影。和腊日祭天时的锋芒毕露不同,此时的裴行俭看去神色温和,甚至还带着几分悠闲,虽然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,却自有一份不沾尘气的清远,若不是面前放着的朱笔和卷册,简直让人难以相信,这个煦然有如春风、超然若在云外的男子,就是已然令天下选人闻之色变的司列少常伯。
放佛感觉到了苏味道的视线,裴行俭也抬眸看了过来,那目光并不锐利,却依然明彻不可直视。苏味道心头一凛,忙不迭地垂下了眼帘,暗暗懊恼不已:自己怎么就这么失礼地盯着裴少伯看了呢?也不知会不会给他留下轻狂的印象?还有另外那几位选官,听说里头还有都省各司的官长,专门过来挑选手下官员的,自己这番失态若是落在他们眼里,只怕就难以留在长安了!
他有心想悄悄再打量那些选官几眼,却怎么也不敢抬头。一片安静中,站在最前面的王已开始按规矩自报家门:“末学王勮,乃绛州龙门人士,乾封二年进士,待选三年,试判入乙等。”他的声音清朗而沉着,虽然只有短短几句,却听得人心绪为之一静。
跟着开口的刘敬同正是刚才说错了话的那位,此等场合下,他的声音倒也沉稳,一口气报完甲历,比王勮还来得流畅几分。原来他也是中过明经的,还做过一任县尉,只是此次试判被判了个未入等。
眼见刘敬同抱手退下,苏味道咬牙上前一步,弯腰作揖,尽量沉稳地开了口:“晚生苏味道,赵州栾城人,乾封二年进士,待选三年,试判入乙等。”他的嗓子多少有些发紧,好在这几句话早已练了百来遍,到底还是顺顺当当地说了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