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  有所必为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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丐帮弟子的人数最多,地盘最广,眼皮最杂,消息最灵。丐帮中的耗费最大,五万两黄金的数目不少。买盐的人接着又道:“他们为什么不管这件事?那当然是因为俞五爷跟你有关系。”

马如龙沉默了很久,才缓缓道:“这些话你也不该说的。”

买盐的人道:“是不是因为我说出之后,你说不定也想杀了我灭口?因为你可能会认为我也想要那五万两黄金。”

马如龙道:“你不想?”

买盐的人回答得干脆而肯定:“我不想。”

马如龙道:“为什么?”

买盐的人还没有开口,吃盐的人忽然道:“因为我。”

他一直都在吃盐,最咸的粗盐。任何人都无法想象世上有人能吃这么多盐。两斤粗盐他已吃了一半,十个生蛋也吞下肚之后,他脸上才有了一点血色,才能开口说话。

他说:“二十年来,想要我这颗头颅的人也不比你少,被人冤枉是什么滋味,我也尝过。”他看来虽然是很衰弱,可是他说话时仍有一种慑人的豪气:“五万两黄金虽然不少,我还没有看在眼里!”

马如龙道:“你怎么知道我也是被人冤枉的?”

吃盐的人道:“因为我信得过俞五,你若不是冤枉,第一个要你命的人就是他!”

马如龙道:“你是谁?”

吃盐的人道:“我也跟你一样,是个被冤枉的人,是个头上有赏格的人,是个不得不像野狗般躲着不敢见人的人,因为我们都不想死,就算要死,也得等冤枉洗清之后再死。”他也笑了笑,笑得悲壮而凄凉:“至于我的名字,你最好不要问。”

马如龙看着他,看了很久,又看看那买盐的人,忽然道:“我相信你绝不会出卖我。”

吃盐的人道:“我也相信你。”他伸出了他的手。他的手也像他的朋友一样,粗糙巨大,冷得就像是一块冰。可是马如龙握起他的手时,心里却忽然有了一股温暖之意。

吃盐的人又笑了笑,道:“你走,我不拦你。”

马如龙道:“你们再来买盐,我也绝不再问。”

吃盐的人看着他,也看了很久,忽然长长叹息:“只可惜我们相见恨晚,我已身负重伤,已无法再助你洗冤,否则我一定要交你这个朋友。”

马如龙道:“现在你还是可以交我这个朋友,交朋友并不一定要交能够互相利用的人。”

吃盐的人忽然大笑。他的笑声嘶哑而短促,已经笑不出了,却仍然豪气干云!他说:“不管你是不是马如龙,不管你是谁,我交了你这个朋友!”

马如龙用力握着他的手:“我也不管你是谁,我也交了你这个朋友。”

天还没有亮,春寒料峭。马如龙的心里却在发热,整个人都在发热。因为他交了一个朋友。交了一个不明来历、不问后果,但却肝胆相照的朋友。

“你交了他这个朋友!”谢玉仑还在等他,她第一句问的,就是这句话,“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,你就跟他交上了朋友?”

马如龙道:“就算天下所有的人都把他当作仇敌,都想把他乱刀分尸,大卸八块,我还是愿意交他这个朋友!”

谢玉仑道:“为什么?”

马如龙道:“不为什么。”不为什么,这四个字正是交朋友的真谛。如果你是“为了什么”才去交朋友,你能交到的是什么朋友?你又算是个什么朋友?

窗外已现出了曙色,马如龙坐在窗下,谢玉仑侧着头,看着他,过了很久,才轻轻地叹了口气,道:“你的意思我明白,可是做不到。”一个年轻的女孩子,能够了解这种情操已经很少有人能做得到。

谢玉仑忽然问:“你知不知道你那位朋友为什么要吃盐?”马如龙不知道,他根本没有问。

“我知道。”谢玉仑道,“他一定是中了三阳绝户手!”

“三阳绝户手?”马如龙是武林世家子,却从未听过这个名字。

“这种掌力绝传已久,中了这种掌力的人,不但全身脱水,皮肤干裂,而且味觉失灵,只想吃盐,盐吃得越多,水喝得越多,伤势越重,死时全身皮肤全部干裂,就像是活活被烤死的。”

她想了想,又道:“吃生鸡蛋虽然比喝水好些,可是最多也不过能多拖一个半月而已,最后还是无救而死。”

“绝对无救?”

谢玉仑没有回答这句话,又问道:“你那个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?长得是什么样子?”

“我想,他本来一定是个很高大魁伟的人,双肩比平常人至少要宽出一半,而且大手大脚,外家掌力一定练得很好。”

马如龙道:“现在,他虽然已伤重将死,可是,说话做事,还是有股慑人的豪气。”

谢玉仑眼睛里仿佛忽然有了光。

“我已经想到可能是他了。”

“是谁?”

“这种掌力远比阴家崔家的三阴绝户手更霸道,也更难练,一定要本身未近女色的人才能练得成。”

一生未近女色的人,江湖中有几个?

谢玉仑道:“据我所知,这五十年来肯练这种掌力的只有一个人。”

马如龙立刻问:“谁?”

“绝大师!”谢玉仑道,“绝大师虽然心绝情绝,赶尽杀绝,却从不轻易出手,更不会轻易使出这种隐秘的武功来!除非他的对手掌力也极可怕,逼得他非将这种功夫使出来不可。”

江湖高手们大多数都有种深藏不露的武功绝技,不到迫不得已时,绝不肯轻易让人看见。

谢玉仑道:“如果不是已经被逼得别无选择,绝大师也绝不会施展三阳绝户手的。”

她又问马如龙:“能将绝大师逼得这么惨的人有几个?”

“没有几个。”

“你有没有听过‘翻天覆地’铁震天这个人?”谢玉仑问,“他能不能算其中的一个?”

马如龙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变了。他当然听过这名字,“翻天覆地”铁震天,横行江东二十年,杀人如草芥,积案如山,也不知有多少人,想要他颈上的头颅。只可惜他非但行踪飘忽,别人根本找不到他,而且武功绝高,手狠心辣,能找到他的人,也全都被他的一双铁掌震散魂魄。

谢玉仑又问:“你想你那位朋友会不会是铁震天?”

马如龙拒绝回答。那个人无疑就是铁震天。“二十年来,想要我这颗头颅的人绝不比你少,五万两黄金我还没有看在眼里。”除了铁震天外,还有谁能说得出这种话?但是他还有另外一句话:“被人冤枉是什么滋味,我也尝到过。”

马如龙忽然大声道:“不管他以前做过什么事,我想,他一定有他的苦衷,而且已经被那些自命侠义之辈,逼得无路可走。”

谢玉仑道:“绝大师难道还会冤枉好人?”

马如龙冷笑:“被他冤枉的人,绝不止铁震天一个。”

谢玉仑叹了口气:“你实在是个好朋友,能交到你这种朋友真不错,只可惜你们这一对好朋友已经交不长了。”

马如龙道:“他真的已无救?”

谢玉仑淡淡地说:“如果我是谢家的大小姐,说不定可以救他。”

她又故意叹了口气:“只可惜,现在我只不过是个杂货店的老板娘而已,连我自己的病,都治不好,又怎么能够救得了别人?”

马如龙没有说话了。

他明白谢玉仑的意思,如果他肯把这件事的真相说出来,她说不定真的有法子救铁震天。

可是如果他这么样做,他就对不起大婉,也对不起俞五。

他们也是他的朋友。

谢玉仑翻了个身,不再看他:“你累了,睡觉吧!”

马如龙没有睡,他知道自己一定睡不着的。

谢玉仑不知是真的想睡了,还是故意在装睡,居然不再提这件事。

窗外刚刚露出鱼肚的颜色,还听不见人声。

马如龙悄悄地推开了门,缓缓地走出去。